保育與教育:看來,談到童年,大家都有許多話要說。您曾說過“童年是人生的井”。對這個話題您能再說幾句嗎?
劉曉東:我讀莫言筆下的苦難的童年和豐富的童年,有深深的共鳴。我的童年生活幾乎是一樣的,我同樣見證過童年的苦難和童年的豐富。也許有人會說,這么苦澀的童年也值得你們深情回憶嗎?這會不會就是“斯德哥爾摩綜合征”?不是。不是童年給予我們苦難,是因為童年本身是那個時代的受難者。
莫言從他的童年時的高密東北鄉(xiāng)演繹出他的文學共和國,可見童年是多么了不起的資源。西方有人說“童年是人生的井”,不知有多少偉大的文學、藝術作品是由童年經(jīng)驗直接催生的。對于從事兒童研究的學者來說,研究者自己的童年對于他的研究也是不可或缺的。研究者的童年記憶和童年體驗是他認識、理解、分析各種童年資料的前提和基礎,同時也是其童年研究中靈感的重要來源。沒有對自己童年的深刻感受和深度記憶,研究者就無法找到進入童年這個研究對象的門徑。
我的童年賦予我許多靈感和線索。那段時間,我能清晰記起童年的一些生活,一些場景、活動、人物、生靈、氣味、白天黑夜、節(jié)氣更替、春夏秋冬等等。在童年的回憶里,我與我曾經(jīng)是的那個孩子又融會在一起,更確切地說,是我向我曾經(jīng)是的那個孩子回歸。更重要的是,我試圖通過向那個孩子的回歸而回到所有孩子中間,回到童年自身,深深潛入童年的深處。
就這樣,我不斷重溫童年,不斷回歸童年,不斷擁抱和占有童年。與此同時,我能感覺到,童年也在擁抱和占有當下的我。就這樣,童年依然在滋養(yǎng)現(xiàn)在的我,滋養(yǎng)我的心靈和生活。
保育與教育:從1990初,您就開始研究兒童精神哲學。很多人可能不理解兒童跟哲學的關系。作為一門學科,兒童哲學研究的主要內(nèi)容是什么?
劉曉東:確實如你所言,許多人無法相信兒童能與哲學放在一起研究。其實中國有兒童哲學的悠久傳統(tǒng)。例如,老子主張復歸嬰孩,孟子認為“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”,這些觀點都屬于所謂兒童哲學研究的范圍,老子、孟子的這些主張對后世的哲學發(fā)展有深刻的影響,以致宋明時期出現(xiàn)了心學學派,尤其是出現(xiàn)了童心主義哲學(代表人物有羅汝芳、李贄等)。
我眼中的兒童哲學,既包括中國童心主義的哲學,也包括受西方現(xiàn)代學術(哲學、心理學、教育學、生物學、人類學等)影響下的兒童哲學。在漢語世界,兒童哲學有三重涵義:兒童的哲學、兒童哲學培育和童年哲學。
兒童的哲學
所謂兒童的哲學,就是兒童的世界觀念以及達成此世界觀的方法論體系。廣義的“兒童的哲學”也包括對兒童的世界觀念以及達成此世界觀的方法論體系的研究。
兒童的哲學不只是以理性的方式把握世界,他還用感性、知性的方式,甚至還用本能的或無意識的方式來把握世界,例如涂鴉、想象、游戲、自發(fā)詠唱和舞蹈等等。
童年只是過去的一種狀態(tài)(榮格),兒童可與原始人相類比?,F(xiàn)代學術用理性手段,通過對古代巖畫、摩崖石刻等古代文化遺存的分析,了解原始人的生活,進而了解原始人對世界的把握。從這種思路出發(fā),我以為兒童的哲學可包括兒童對世界的好奇、探究、闡釋,也包括兒童的道德哲學,也包括兒童的藝術感受和藝術表現(xiàn),也包括孩子對世界的童話般、神話般的體驗和描述(兒童的文學、藝術、宗教等等)。
兒童不只是以通常的言語或語言來表達他的世界觀念。意大利的教育家馬拉古齊很了不起,他提出兒童有“一百種語言”來把握和描述世界。童年言說的大多數(shù)方式已被成人遺忘,但成人在自己的童年也是如魚得水般地運用這“一百種語言”的。這就意味著兒童的哲學表達方式是非常豐富的。兒童的哲學可以說包括兒童的全部生活或全部兒童世界。
(供稿:張潔瓊 校對:張潔瓊 郭彤洋)